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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南下新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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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要我如何是好,真是喝西北風也堵了嗓子。這也沒法,誰叫傅臣之要隨便抓我爪子,還被他們看見。原來,那便是“茍合”,我又學到個新詞兒。

那獄卒竟未廢話完,繼續道:“滄瀛神在上,小的覺得小王姬和殿下同室而長,情同手足,做出此等違背天倫之事,遲早會遭天譴,待小王姬離開之後,便私自對殿下用刑,不想打的竟是小王姬……犯下這等重罪,請二王姬賜死!”

二姐已氣到想連座椅扶手都快捏碎,卻從頭至尾保持沈默,靜靜地朝我看來。大臣們紛紛震驚嘆息,滿臉的新仇舊恨。

在這片嘆息聲中,我只聽見丞相恨鐵不成鋼般惱道:“小王姬,洛薇啊!你可是我大溯昭的王姬啊,怎能,怎能……”說完這句,他還用力打得手背啪啪響,看上去很是痛心疾首:“洛薇哪,看看你現在這樣,如何對得起你九泉下的父王和母後啊!”

這事我實是百口莫辯,正想解釋不過是傅臣之單方面告白,開軒君道:“各位,此事莫怪小王姬。小王姬與傅公子雖名義上是兄妹,實則無血緣關系,二人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,會暗生情愫,也是在所難免。何況小王姬尚且年幼,並不懂男女情事,為傅公子誘導,也是極有可能……”

這混賬,又在抹黑我哥。我忍著身上的痛苦,道:“哥哥不曾誘導我,他只是喜歡我而已。他也不是壞蛋,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。壞的人是開軒君。你這虛情假意的偽君子,從一開始來到溯昭,就是個結子葵花,滿腹心眼,現在你還想誣賴我們到何時?”

這下,二姐終於坐不住了,使勁一拍扶手,怒道:“洛薇,你還幫著傅臣之那小子!你、你、你莫非真的和他……”

開軒君又在假惺惺地裝好人:“孩子不知丁董,真不怪她……”

二姐打斷道:“我在教訓我妹,不要你做好人。”

開軒君只得閉嘴,還一副委屈兮兮的可憐相。這下栽了,二姐已經完全信他了。我該當如何是好?我扶著身側,想要坐起來,卻還是因身體無力,倒了下去:“二姐,你寧願相信這偽君子,也不相信我?”

“你若不與傅臣之……你若不與他走這樣近,我還願意相信你。”

她站起來,眼神苦痛,似有千仇萬恨,腳下趔趄,開軒君趕緊上去扶住她。

她卻一把將他推開,望著眼前數百張憂心忡忡的臉,苦笑了一下,終於緩緩說道:“我溯昭氏自千年以來,一心奉滄瀛神明,安土樂業,人致其力,扶妖者之危,濟凡者之困,不曾圖財害命,亦不曾對上界有不臣之心。不想,竟遭異族背叛,仙者治害,今為迫匿影藏形,水火之中。而非我族人,其心必異。此必然大勢,已驗之事。從今日起,若有離溯昭者,以驅逐處置,與其五代子嗣,不得返還溯昭,違者斬立決。而小王姬洛薇,與叛者沆瀣一氣,裏通外國,理應處死,但念在其年幼,誤入歧途,改遣至滄瀛祭壇雲霞觀修行,五十年內不得外出半步。此乃溯昭生死攸關之事,不容置辯,即刻生效。”

於是,我傷勢未好,便這樣糊裏糊塗地被扔去了雲霞觀。所幸二姐還安排了幾個人前來照料,同時把玄月也丟過來陪我。

雲霞觀建立在祭壇的一個角落裏,又冷又偏僻,旁邊便是懸崖峭壁,往外伸個腦袋,都會被高峰嚇得個半死。

我在這裏待了一個白天,已凍得手腳青紫,還得忍受剝膚之痛,真是比以往一年還要漫長。玄月蹲在我的床頭,用小小的舌頭舔舐我傷口附近,想要緩解我的痛苦,但我還是感到疼痛難當,只能平躺著打哆嗦。

唉,這日子,真是沒法過了。

稍微靜下心來,我開始努力理清思路,整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。自己到底是哪裏做脫了節,才會令整件事發展到這般田地?

回想一下開軒君每一次出現的情景,我忽然意識到,那麽多天衣無縫的巧合,其實極可能都是開軒君有意為之。

首先,玄月是上古兇獸,卻被當成普通虎崽販賣,出現在那麽平常的攤鋪裏,這已極不尋常。

其次,那蜘蛛精把大祭司吃了個幹凈,卻冒充他回來見父王,冒這麽大風險,從頭至尾只是為了咬我一口,不論如何作想,都有些說不通。只能說明,它是開軒君用來使苦肉計的磨刀石,他卻沒想到,即便如此,二姐還是拒絕了他。同時,讓大家知道大祭司已死,卻帶回仙界經文,便是給了溯昭氏一些對仙界的盼頭,卻無計可施。他開軒君作為溯昭唯一的仙人,便可在此隨心所欲。

再次,開軒君說自己在外遇到傅臣之,恐怕也是故意撿著機會“偶遇”……

正推測得八九不離十,竟有幾個蒙面人趁侍女不註意,偷偷溜進雲霞觀,把我扛到了雪崖邊緣。

看見他們扣住我的雙臂,我望天笑道:“如何,開軒君,想殺人滅口?”

開軒君倒再也不躲藏,從一棵雪松下走出來,微笑道:“小王姬太聰明,留著你,恐怕五十年不到便會壞事。你放心,在下不會殺你,只會把你從這山崖上丟出去,是死是活,要看小王姬你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
我瞥了一眼那千丈雪崖,真是哭都哭不出來。沒錯,我是溯昭氏,比凡人要抗摔一些,但從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,不死也得殘了,外加身受重傷,死是肯定死,但恐怕還得茍延殘喘個幾天幾夜。這臨死前的折磨,才是人間煉獄。

我道:“反正我是死定了,給個痛快罷。”

“在下憐香惜玉,可不願親自動手。你若願意,我可讓這些人給你個痛快。”他指了指身邊的蒙面人,“只是如此,大溯昭的小王姬便落得個不堪羞辱自盡的下場,說出去恐怕有些不好聽。不如跳下懸崖,讓你二姐覺得你是跑了,對你還有些念想,盼你早日歸來,你說如何?”

“行,臨死之前,我只有兩個問題要問你。”

“小王姬請講。”

“第一個問題:你究竟是不是仙?你若是仙,為何不好好待在仙界,反而對一個溯昭王姬如此癡心妄想?莫非你在仙界不過是個喪家犬,只盼能到溯昭來娶妻入贅?”

“這可不是一個問題。”他不為所動地微笑道,“我只回答你第一個問題——我是仙。你以為我千裏迢迢趕來溯昭,只為娶你姐姐?沒錯,流螢是國色天姿,但還不至於令我如此費心。溯昭有一個仙神都不曾發現的秘密,只要控制它,我便可以走得更高更遠,成為橫行神界的尊者。當然,仙神無窮無盡的境界,你們這些小螻蟻,永遠不會理解。”

“開軒君,你老實說了罷。我父王是殺了你全家,還是殺了你全家?”至此,我已快被怒火焚燒成灰,猛地轉過身來,掙紮道,“我父親以素絲良馬之禮待你,你卻恩將仇報!你還是不是人?!”

開軒君伸了個懶腰:“唉呀呀,小姑娘一撒潑,就實在太不可愛了。你大概已經忘記,這山崖裏冰天雪地的,可是一點水也無,以你現在的法力,恐怕沒法在短期內令冰雪化水,載你登天。現在還不多求求我,恐怕真會摔成活死人,那該如何是好啊?”

我暴怒道:“你動手好了!摔死我,我化作厲鬼也天天來找你!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,就你這狗模樣,你還想成神?我呸!你不得好死!!”

聽到那句“你還想成神”,開軒君臉色大變,仿佛受到了冒犯,凜然道:“那你就在地獄裏看我成神罷,你這不要臉的小水妖。把她扔下去!”

兩個蒙面人把我高高舉起,扔了出去。身體在冷空氣裏迅速下墜,我揮舞著四肢想要自救,卻無能為力。很快,開軒君的身影便被冷霧擋住,雲霞觀的雪崖也逐漸模糊。

同時,下墜時間越長,我就越感到害怕。

不知自己掉了幾百丈,忽然,我聽見“嗷嗷”的叫聲,玄月竟也跟著跳了下來!

它朝我伸著前爪,一雙金色瞳仁發出藍光,然後,山崖上的雪紛紛落下,化作流水,如同下了一場大雨淋下來。

“玄月!”

我趕緊使用縱水登天術,將自己托起來,輕飄飄地浮在空中。玄月也落在我的懷裏。因碰到傷口,我吃痛叫了一聲。再低頭往下看,谷底竟只有僅僅數裏遠。

我用最後的靈氣,令自己穩妥停在谷底,然後雙膝一軟,暈倒在松軟的積雪中。

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。

這夢中有九春三秋,清麗天景,有我回不去的童年,有那夢中也知曉已經辭世的父母。因此,這一個夢,也是第一個令我醒來時淚流滿面的美夢。

玄月嗷嗷叫著,像是怕我被凍死在這裏,用小虎爪推我的胳膊,不時咬我的耳朵,舔掉我的淚水。我睜開眼看見的首個事物,便是它水汪汪的大眼睛。見我醒過來,它活蹦亂跳地滾到了我的懷裏。

“玄月,多謝了。”我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,對它擠出一個安心的笑,“若不是你傾力相救,我怕是早已死無全屍。”

它瞇著眼睛,像貓兒一樣用腦袋蹭我的手。周遭還是寒天凍地,風雪呼嘯。不知狂風將我卷到了何處,但我知道自己已不在溯昭。因為,兩邊的雪崖亦崎嶇地向前蜿蜒,溯昭並無如此雄偉的山谷。

我勉強撐著山壁站起來,眺望前方的路。玄月卻好像比我有活力得多,袖珍的小身子蹦跶了幾下,便繞到我身後。接著,我聽它在後方嗲嗲地叫了兩聲。

我回過頭去,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。那片雪原,竟莫名長出一片綠地,綠地兩側,百裏桃樹蔓延至霧氣中,所有飛進這領域的雪瓣,都變成了漫紅花瓣。玄月像是中了邪一樣,歡樂地叫起來,一溜煙就跑進霧中。

我叫了它一聲,趕緊追上去,想把它拽回來。然而進入霧中,卻感到身體一暖,我頓時被眼前的景象迷住片刻:萬枝丹彩,滿樹嬌爛,竟是漫山遍野的桃林。桃花花瓣大片墜落,如狂風驟雨般,淩亂了我的視野。

待一陣花瓣雨下過,在這片綠地中央,我看見一個青年的側影。

他站在千葉桃花下,手持同一把水墨白傘,青絲如黳,袍錦風流,勝似堆煙垂柳。

又是那個男子!

我百般不解,為何自己總是會在這種時刻遇到他?然而,相比我的驚詫,他看見我,卻未有半分意外。他只是側過身,朝我投來漠然一笑,指了指自己腳下。

落花沾滿他的衣襟,翻滾在他的袍擺,玄月在他的腿旁,像是撲蝴蝶一般與花瓣玩耍。而最神奇的是,玄月的毛發竟變成了黑白色!這樣看去,不過是一只長了翅膀的白虎……

這又是怎麽回事?我如坐雲霧,快速跑過去道:“玄月,你的紅毛何故變成了白色?”

玄月這才看了看爪子,嚇得往後一縮,整個翻倒在草坪裏。我把它扶起來,擡頭對那青年道:“那個……是你把它變成這顏色的?”

那青年並未答話,只是點點頭。我再問原因,他也沒有開口。他只是在樹下撐開傘,以此遮擋過多的花瓣,引領我往前走。

他的身材修長,走路也很快,我三步並作兩步,才勉強跟上他,追問道:“請問你究竟是什麽人?為何我總是會在危急的時候遇到你?你認識我嗎?等等,你為何不說話?我們第一次見面時,你說過話啊……”

我的問話,他似乎都已聽進去,卻始終不曾開口,只是沈默地帶著我,走到了桃林的盡頭。最後,他揮了揮袖子,指向一條羊腸小道,示意我去那裏。

被人無視的感覺很是不痛快,我往前走了兩步,又回過頭來,輕聲說道:“以後我還會再見到你嗎?”

他的笑容不易察覺,亦與他的年齡不合。是那種歷盡千帆的微笑。

此刻,他背光而站,一雙深黑眼眸也藏在陰影之中。盡管不甚清楚,我卻看出了,他的眼中透露的,是那種狂歌似舊,情難依舊的滄桑。

他依舊沒有發聲,只是把傘收起來。陽光照在他的身上,他變成了透明的。花瓣雨落在他的肩頭,從他的後腦起,他整個人也隨即化作漫天花雨。

我知道他非凡體,所以不過是化身去了別處。卻不知為何,看見這一幕,總有一種他將不久於人世的錯覺。我心中一緊,趕緊沖上去,想要留住他。

然而,他消散得太快。

轉瞬間,眼前什麽人影也沒有,空留紅英淩亂,十裏飄香。

走出幻境,我再次回到冰雪之中,只是早已遠離了方才的峽谷。前方有大道通向雪山,群山高達數百丈,向上延伸至太清,山峰上有危樓石橋,仙鶴回游。山頂還有旋轉發光的巨大碎島,島嶼上方同樣蓋有仙殿數座。這,我究竟是走到了什麽地方,竟從未來過……

我雖在溯昭長大,但對溯昭周圍環境十分熟悉。看此情形,父王已將之移到千山萬水外。更神奇的是,玄月的顏色又一次變回了紅色。本來身上已無感覺的傷口,又一次劇烈疼痛起來。

方才那個青年究竟是何來頭,那片桃花林,莫非有止血消痛變色之神效?抑或說,我根本是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?

玄月正掛在我的懷裏,似乎也是又餓又渴。我無力再使用法術,只見前方山腳處有一口井,我抱著玄月跑過去,想要弄一點水喝。誰知剛靠近井口,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了說話聲。我一時心道不好,爬到旁邊一個小山坡上。

人聲漸近,只聽見一個少年嗓音粗厚,似乎是個胖子:“師妹,我看你這幾天心情都不錯,這是為何啊?”

少女細脆如銀鈴的聲音響起:“呆子,太師尊就要來清鴻山了,我能不開心麽。”

胖子道:“呵呵,師妹喚我呆子。”

接著,一個少年說道:“你果然是呆子。你以為太師尊來訪清鴻山,小師妹為何如此開心?那是因為三師兄也要回來了!呆子!”

胖子道:“現在他已不在師父門下,可不是我們三師兄了。我們是不是該改口叫他師叔啊?”

少女道:“哼,要改你自己改,我才不改。三師兄就是三師兄。”

少年道:“唉,我看二師兄又要吃醋了……”

胖子道:“對了,你們都見過太師尊麽?”

少女道:“太師尊是神,你隨隨便便可以見的麽?你沒看為了迎接他,現在整個清鴻山都改頭換面,跟重建了似的麽。”

胖子道:“也是哦。我連仙尊都不曾見過,竟就要見神尊了。真可怕……”

少女似乎根本沒聽見他們說話,自顧自地喃喃道:“三師兄要回來了,三師兄幾時回來呢……”她跑到井邊,望著井水發呆,卻在水中倒影裏與我正巧對上視線。

“什麽人?!”她猛地擡起頭,指尖冒出一道光,朝我射過來。

我的胸口被法術擊中,直接從山崖上滾下來。

好樣的,又來這麽一下,真是爽銷魂了。我是大溯昭的小王姬沒錯,但也經不起這花子婆娘翻跟頭的窮折騰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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